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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波:铁血丹心为考古

舜网-济南时报

2022-08-06 14:33:46

王永波:铁血丹心为考古

孙婷婷 绘 

  王永波,1953年生于山东荣成,1982年毕业于吉林大学,山东省文物局原副局长,山东考古学会名誉理事长、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二级研究员。主持寿光边线王遗址发掘,首次科学证明山东龙山文化城址的存在,为山东龙山文化城址的发现和研究拉开序幕;主持临淄后李遗址发掘,首次在山东地区发现并科学清理出车马配套殉葬的大型春秋车马坑,发现并论证“后李文化”,填补了黄河下游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存的空白。1996年主持长清双乳山汉墓发掘,获评当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王永波对考古有热爱、有追求,坚持专业主义,数十年“铁血丹心”为考古。他认为,我们干每一样事情,都必须有一颗“铁心”,认准一点就干下去。

  沿海徒步调查

  胶东半岛上发现独木棺

  我是荣成人,20世纪50年代初出生。我当兵4年多,1977年春天退役,回村务农。我记得那是1977年的10月下旬,已经是三秋大忙季节,我在离村8里路以外的一个水库上抽水抗旱种小麦,社会上有什么事情,在山里头也不知道。有一天,村里捎过话来,说是中学校长打来电话,让我到学校去一趟。因为正值大忙,还是村干部,不能随便请假,这样我就找了辆拖拉机,以到公社拉化肥的名义去了镇上,装好化肥就开着车到了学校,好不容易找到认识的老师问校长找我干什么,他说让你报名考大学。当时是10月25日,《人民日报》头版,高考制度改革。

  从报名到考试的时间很短,也就40来天。白天不能请假、休假,想脱产在家里复习是不可能的。其实我也不懂考古是什么,但我觉得它专业性比较强。当年在山东招考古的只有北大和吉大,北大名气太高,不敢报,第一志愿就报了吉林大学,最后我是以荣成文科第二、镇上第一,被录取到吉林大学考古专业的。

  我开始定的是做史前考古,第一份工作没有做史前的事,是到莒县钱屯去抢救性发掘。在那挖掘了两个多月,刚挖完就调我回来。当时山东考古学会成立大会和研讨会一块在荣成石岛开,叫我去参加后勤筹备。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当时的所长杨子范先生找我,说沿海发现类似大汶口遗址。这样我就在那里徒步调查了一个多月,走了4个乡镇。

  一个多月,我有两项重要发现。第一个发现是在成山头,施工过程中出土了一组玉器、一个璧、两个玉圭。《史记》上山东有个八神,祭八神,天主、地主、日主、月主、四时主、阳主、阴主、兵主等。我把这组玉器复原起来以后,根据断代知识,将其定为秦代,查了些资料,秦始皇几次到成山祭日主,这应该就是秦始皇的礼日的遗留。

  另外一个发现是在埠柳镇的时候,人家正好在那挖平塘,挖到海相两米来深的时候,出了一只小船,长3.9米。这是非常重要的发现,小船除了被一个发掘机把一个边给做破了以外,非常完整。从考古上讲,4000多年前就有独木舟,但它不是独木舟,是独木棺,制作工艺却是一样的。我就查了很多资料,包括各地发现的沉船和墓葬出土的,写了《原始渡具与早期舟船的考古学观察》,就是舟船的发展脉络。

  发现、命名后李文化

  我接的第二个发掘任务是在1984年,正好是益羊铁路开工,有一个遗址叫寿光边线王,是个龙山文化遗址。

  那个地方是一个埠子岭,破坏得很严重,挖下去30厘米就到了生土,仅剩了一些灰坑的底部。我稍微违反了点规矩,就是在铁路占压范围外,经过勘探,找一片文化层堆积的地方开了一批方,一挖下去发现了一个龙山文化城。因为当时中国考古只在内蒙古和河南发现两个小龙山文化城,这有一个开拓的问题,这是山东发现的首座经过科学发掘的龙山文化城,拉开了山东地区龙山文化城址发现和研究的序幕。

  1988年,济青高速公路修建,修建之前要做一些沿线的调查与勘探,定了发掘几个遗址。沿线两个比较大的遗址,一个是叫宁家埠,一个是后李。宁家埠是龙山时代的,后李当时说是大汶口的。我被派往后李打前站,那是个比较重要的遗址,占压一万平方米,要挖的很多。后李遗址堆积总厚度在两米半,它的时代现在弄清楚了,后李文化、北辛文化、商末周初、春秋战国、汉、南北朝、隋唐、宋金、明代,一直到早清。中国的历史时期除了几个小段落没有,它都全乎。在两米半深的堆积下,叠压这么厚重的历史,它就是一部天书,很难读得懂。

  1989年,第二次发掘结束的时候,我们就认定它是一种新的文化类型。北辛文化、岳石文化,是社科院考古所发现和命名的,龙山文化是20世纪30年代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像李济、吴金鼎他们命名的。大汶口文化是山东人发掘的,但是当时因为认识水平的问题,把它和龙山文化混在一块,经过20世纪70年代的讨论,到20世纪80年代初的讨论,这才把它定为大汶口文化,实际上真正的命名者是北大。那么山东又发现一个新的文化类型,又是我发现的,我当然会很兴奋,想着尽快把它公布出来。

  我在发掘工程过程中就开始收集各方面的资料。我首先得研究明白它,翻检山东已经发表的资料,各个(发掘)报告挨着看,正好检到山大发表的一篇文章,有后李的陶器,但在年代上定在了商周。1990年冬天我回济南,当时济南市文化局文物科刘伯勤先生找我,说有一些文物普查收集的陶片。我把一个遗址、一个遗址的陶片摆到地上,一下检索出10多个遗址有这种文化遗存。后李文化的陶片我一看就能认出来,口沿部分是两层的,大多数大器物都有这个叠唇。后李遗址发掘完了,主力队员王守功被调去参加城子崖的发掘,在当时龙山三村窑厂的取土断面上也发现了后李文化遗存。这已经有10多个点,我就写了一篇文章,《山东海岱考古新发现、新课题:试论后李文化》。正好在1991年城子崖发掘60周年学术讨论会上发表了,这个命名就提出来了。

  山东的考古序列最清晰、最完整

  后李还有一个重要的发现,就是春秋车马坑。在山东早期这个时代的车马坑此前没有发现,发现的都是马单葬。开始我们也以为是一个马坑,结果往下挖,刮平面的时候刮出有这么一溜土色和夯土不一致,很松。我一激灵,这应该是车,我们就开始清车。

  清理车马坑是考古上难度非常高的一项工作,我以前也没有清理过,就是得现琢磨。车埋进去的时候是木头的,有一些金属构件,马是被弄死以后摆在车前,按照驾马的形状摆上,马身上的装饰配套、缆绳都弯着,放下以后用夯土打得很结实。两千多年以后,木头都烂掉了,那么木头烂掉这个空隙,自然渗透的毛细现象,就被很松软的土填充满了。怎么来确定哪是车轮,哪是车舆、车辕?都烂得完全没有了,一点木头末末也找不着。

  我们最后反复地研判,发觉在夯土和车体之间有点零星的漆皮。木头烂了以后,留下的漆皮很薄很薄,连层纸的厚度都没有,有时仔细观察能看到一点,我们用手铲垂直于车轮子轻轻地戳,硬的是夯土、填土,快到车轮子那个位置的时候,就要慢慢顶,一旦捅过了什么也没有,因为里头的土比外头还松。

  后李文化的发现,意义是非常重大的。从山东的考古学文化序列来讲,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距今9千到7千多年的后李文化,再早的叫作扁扁洞遗存,距今1万1千年到1万年,后李文化张马屯遗址最早的碳14测定是距今9000—8600年,以前发掘的几个遗址的年代是距今8400—7700年,串联起来就是说,后李文化至少是距今9000年到7600年,近1500年的跨度。它的典型文化特征就是环底陶釜,都是夹砂,没有泥质陶,平底器很少,乳丁足器有一部分,圈足器也比较少。北辛文化是两说,一说距今7300年到6100年,一说是距今7600到6100。它是陶鼎加陶釜,还有陶双耳壶、钵、盆等。再下来是大汶口文化,是距今6100年到4600年,是1500来年,它的器类、器型就多了。陶鼎仍然是主要器类,陶盘、陶豆、陶鬶,是别的文化里没有的,还有叫背壶、陶觚。那么再下来是距今4500年到4000年,就是龙山文化。龙山文化的器类,黑陶占多数,灰陶占一部分,早期有一点点红陶。大汶口的早期都是红陶,少量的灰陶,晚期灰陶、黑陶大量增加。后李文化的确立,进一步完善了山东地区考古学文化序列,从7300年前延展至接近1万年前了,扁扁洞遗址的发现就把它提到了1万多年前。最近在临淄赵家徐姚遗址,又发现了距今13000年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存。

  挖掘双乳山汉墓 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1995年底,国家文物局专门下文,要求重新组织双乳山汉墓发掘队伍,山东省文物局负全责。我们一个老局长蒋英炬,那是老考古工作者,他当领队,我当副领队。双乳山汉墓是山东第一座、全国第四座,没有被盗的诸侯王王墓,出了2000多件随葬品。关于墓主的讨论也挺有意思,随葬的玉器没有抛光,墓室加工到一半就开始下葬。我专门写过一篇文章讨论墓主,确定它为刘宽的墓地。

  边线王、后李和这个双乳山汉墓,后两个都入选了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边线王发掘的时候因为当时全国考古新发现没评,山东省专门颁发了重大考古发现奖。

  我对考古有一种追求和热爱。回顾这一生,自己也有很多感慨。我总结了一下,4句话:志向——做一个有用的普通人,干一点有意义的平凡事;追求——学海泛舟,积跬步已成千里。我的格言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座右铭是:百折不挠,做自己想做且能够做到的事情,让每一次挫折都成为一个新的起点。人想没有挫折是不可能的,都会碰到这样那样的事情,不能当祥林嫂,也不能自暴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