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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华:书生自有文字的使命

舜网-济南时报

2024-03-24 13:32:33

  很多读者都曾在网络上看过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朱国华的演讲,或者看过他的“语录”。特别是在近些年的毕业季,朱国华的毕业典礼致辞更是在网络上流传甚广。人们喜欢朱国华的演讲,形式生动,内容深刻,希望从中找到一些人生的方法论。

  前不久,朱国华首部演讲集《天花乱坠》与读者见面,在上海图书馆举行新书发布会。朱国华说,其中大部分演讲的初衷是跟年轻人谈他对这个社会的一点理解,希望他们能够更好地融入社会,成为未来社会的一支重要力量。

  后来,这些演讲经过社交网络的发酵,也具有了更为广泛的公共性。抽象的文字拥有了它的历史和使命

  《天花乱坠》收录了朱国华从2016年至2023年期间的29篇演讲,包括《中文系的传统》《书生的责任》《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生涯》《与美丽的汉语同行》《天才总是成群而来》等。其中有些演讲,经过社交网络的发酵,已经为读者所熟悉。特别是每到毕业季时,朱国华在毕业典礼上的致辞,情深意切,不仅深受学生的欢迎,也从校园传播而出,备受网友关注。

  朱国华在《天花乱坠》的后记中,也谈到了这一现象,并表示它是自己写作动力的一部分。

  “在毕业季之际,院系负责人乃至大学校长的典礼致辞每每变成了微信圈每年一度的话语秀表演,受到了网民的关注甚至追逐。但是人们未必十分在意一定要在场聆听这些人物的讲演,现代数字技术让我们可以延后阅读并以在朋友圈持续转发的方式进行传播。这样,文字书写似乎拥有了击败语音中心主义的机会,尤其对我来说,我可以避免展现不够流畅悦耳的声音,以及不够优雅端庄的台容,伴随着肉身的消失,抽象的文字反而获得了自身的自主性,拥有了属于它自己的历史和生命,无论这些文字未来的存活会有多么短暂。2016年我在中文系作第一场毕业典礼讲演后,主管中文系微信公众号的徐燕婷气喘吁吁跑来告诉我,该致辞阅读量已经破万。我至今还记得她那时的惊喜神情。当然,即便阅读量达到了10万+,相对于十几亿的中国国民来说,这个数字几乎也可以忽略不计。但对我来说,我的致辞获得的诸多赞许其分量之重,足以构成让我难以遏止的写作动力:从此以后,我就在这种动力的催逼下向我们的毕业生们(有时也许不限于他们)反复陈词,申说我对社会世界的理解、对未来图景的展望,以及对他们可能不得要领的期待和建议。”

  在《天花乱坠》的新书发布会上,朱国华也解释了这些演讲的初衷。他说,有一段时间,他对社会风气的变化有一点点不适应,便利用演讲的机会,“跟我们的学生、我们的孩子谈点对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的一点理解,也希望他们能够更好地融入这个社会,成为未来社会的一支重要力量。”

  正是这些在开学或者毕业典礼上的演讲,加之其他公开场合发言的内容,结集成册,也就有了《天花乱坠》。而书名之所以取作《天花乱坠》,朱国华坦言,是因为这本演讲集并没有什么固定的主题,其中是他随着自己的兴趣而进行的一般写作。

  “我十年前曾出过一本书,书名叫《乌合的思想》,《乌合的思想》就是说,我没有什么聚焦的主题。我这个《天花乱坠》,是‘乱坠’的,也没什么固定的主题。我的个人兴趣是今天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今天就研究这个或者学习这个,明天对什么事情感兴趣就研究那个,当然了,为了需要,我有一些领域是固定的,那是我的学术根据地。”朱国华说。天然一位书生的模样

  《天花乱坠》的新书发布会上,三位嘉宾严锋、金雯和余明锋皆是读者在社交网络上熟悉的学者。他们不仅聊《天花乱坠》,也向读者介绍了他们眼中的朱国华。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说,他参加过很多类似的发布会,但是这一次特别轻松,而这轻松的感觉正是朱国华带给他的。生活和工作中,严锋与朱国华交往密集,在他眼里,朱国华有很多朋友,“超级受欢迎,人见人爱”,因为他热心仗义,有智慧,脾气好,而且“永远很松弛”,天然一位书生的模样。

  金雯为华东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和中文系双聘教授,与朱国华共事多年。她记得七八年前第一次见到朱国华时,便感觉他自信且松弛,似乎摆脱了所有焦虑,“把愉悦带给他人的同时又没有委屈自己”。作为一名青年学者,在看待朱国华时,又觉得他靠谱且有号召力,“是可以包容所有性格的人”。

  严锋尤其喜欢《天花乱坠》中《与美丽的汉语同行》这一篇。他说,他和朱国华都热爱中国文学、热爱中国文化、热爱中国的语言文字,都用他们的方式热爱这个国家。所以,看到朱国华在其中讲到汉字和世界、和自然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松散的模拟关系时,感到深深认同。他继续解释,我们的语言通过一种自由的语法去跟自然建立一种自在关系,而且我们都很警惕语词和世界现实的关系,小心翼翼,不要用语言去控制自然、世界。严锋说,他有一个强烈的理念,即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很多纷争、暴力,其实都来自于一种控制的欲望,包括语言的控制,比如在争论一个问题的时候,一定要争一个高下、对错。但是这样的争执完全与朱国华无关,他不想取悦任何人,也不想威慑任何人,无所欲,无所求。在严锋看来,朱国华作为一名书生,有自己的价值观,对自己的信念也毫不让步,但是他不会想要改变对方、说服对方。

  同济大学副教授、被誉为“哲学天才”的余明锋也喜欢这篇《与美丽的汉语同行》。他说,这篇演讲谈到了汉语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从哲学上来讲也非常深刻。在他看来,我们的文明应该是一个松弛的文明,不应该是一个争执激烈而不能互相容忍的关系,这个世界的美应该是语言文明的底色。

  严锋认为,朱国华关于汉语的这篇演讲,恰恰表明了他在日常中的知行合一,他写的这些内容,和他平时说的、做的是一致的。

  允许读者在任何时间反复阅读

  尽管严锋、金雯和余明锋都谈到了他们所认识的朱国华,但在朱国华看来,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认识自己的。他说,他们这一代人的成长,物质生活条件是艰苦而且粗糙的。小时候,家境贫穷,一直到小学四年级,朱国华穿的都是姐姐剩下来的花衣服,而物质上的贫穷也导致了情感上的贫瘠。在他的印象中,从来就没有感受过家庭情感的温存互动,他认为,家庭的物质条件不允许他有非常亲密的情感表达。读大学时,有一位同学失恋了,他没有办法写信给前女友,只好给朱国华写了一封长信,大概有几十页,一个中篇小说的规模。朱国华回复他,很羡慕他还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悲情。“我解释了我自己,也解释了我们这一代很多人。”朱国华说。

  “因此,从小我的自我期许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人物,从未指望自己是登高一呼就会群情澎湃的广场英雄。”朱国华在《天花乱坠》的后记中也提到了这段成长经历。正因如此,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侃侃而谈的朱国华其实也有紧张的时刻。每到要做任何正式一点的公开发言,朱国华都会心跳加速,“我不知道韩非行文的流畅雄辩是否对其人的期期艾艾是一种补偿,但至少对我而言,书面表达可能意味着我重拾信心的救命稻草。”

  “为了避免即兴发言极可能出现的语无伦次,我每次致辞前都写好了讲话稿。根据德里达的意见,在人类历史上,书写符号长期以来都被语音中心主义的神话所压制。人们相信,说话是一种时间性的过程,每个字、词、句,作为活生生的精灵,甫一发出,即被历史的黑洞立即吞噬。即便它们能被最优秀的记录员无一遗漏地忠实捕捉,也会失去其具体性、独特性、鲜活性亦即全部在场性——恰如标本老虎永远无法还原真实老虎的音声、速度、气息、体温、神情、步态,以至于森林之王的威猛气概——而存留下来的语言,不过是精气神已经寂灭的干枯陈迹,用庄子的话来说,‘糟魄’而已。但互联网制造的话语事件之一是,它允许我们的致辞至少以两种方式得以呈现:一次是在场的讲话,再一次是新媒体世界的文字表达。因为后者可以摆脱时间的限制,允许读者在任何时间反复阅读,更重要的是,它突破了讲话场地的空间限制,可以面向全球的网友传播,这反而让它有机会获得更广泛的影响。”朱国华坦言。

  很多读者喜欢朱国华的演讲,一个重要原因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位知识分子应有的责任和担当。在新书发布会现场,朱国华也提到了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特征。朱国华说,复旦大学教授陈思和经常重复一个观点,表示喜欢他们60后这一代知识分子,“他说我们这一代人身上还有一种理想主义的冲动,还有一种集体性的、公共性的关怀,还有一种超越功利之外的激情。”而《天花乱坠》大部分文章都是公共性的演讲,关心社会的当下,关心年轻人的成长。

  “2024年,我即将进入自己的耳顺之年。致辞集的杀青,可谓适逢其时:对我来说,一个滔滔欲言的个人历史画上休止符的时刻应该已经到来了。我经常想起孔子的教导:‘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这对经常陷入忘乎所以境地而不自知的我来说,始终是一个有益的提醒。”关于《天花乱坠》出版对自己的意义,朱国华如是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