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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插花人

舜网-济南时报

2024-03-25 13:31:51

南山插花人

乔伯良

南山插花人

南山插花人

受访者供图

南山插花人

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钱欢青 摄

  春暖,花开。山野即将被绚烂包围,步履匆匆的人们开始蠢蠢欲动,期待在山野寻找美——每个人都希望过一种美的生活,春花秋月,休闲自在,每个人却都似乎有一个不停奔忙的理由,仿佛被洪流挟裹,无处可逃。

  乔伯良是个例外。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美,他插花、画画、喝茶,养鱼、种花、种菜,饲犬、喂猫、劳作,他亲自动手做各种喜欢的东西,造一方诗意的空间,把生活过成了诗。从美术老师到卖花郎

  乔伯良本是地道的天津人,1949年出生。记忆中的小学和初中,是一段“完美的校园生活”,学校好,老师也好,“学习压力不大,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很多”,因为父亲画画,所以乔伯良一入学就报名参加了美术班,同时开始练字。

  幸运的是,写字画画的兴趣此后一直没有中断。1966年初中毕业,停课闹革命,有着画黑板报底子的乔伯良继续写大字报。1968年参军,在部队办黑板报、写通讯稿、写快板、编小剧目,也都是自己感兴趣的。

  参军是在张家口的野战部队,部队生活磨练了乔伯良的意志,“印象最深的是1969年的珍宝岛事件”,乔伯良所在部队被调往前线,“布下口袋阵,在山洞里待了半个月,摸的是马克沁重机枪,前所未有的紧张”,虽然后来突然停战,但置身前线生死一刻的感觉至今难忘。

  1970年底退伍,为了照顾家里,乔伯良选择了有单身宿舍“也有的吃”的天津食品二厂,也就是肉联厂,家里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全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生活比较艰辛。所以每周一次,乔伯良用一毛多钱买上一大饭盒猪头碎肉,回家荟个菜,父亲就特别高兴。选择进动力车间也是因为车工能拿45斤粮票,别的岗位只能拿30多斤。那是一个有着3000多员工的大厂,400多人长住厂里,“很热闹,活动也多”,乔伯良的“黑板报手艺”当然继续发挥着作用。后来乔伯良被调入工厂的子弟小学,给孩子们教绘画和书法,“一干就是29年”。

  临近47岁,厂子效益不好要裁人,子弟学校的规模也开始缩小,加上父亲半身不遂需要照顾,乔伯良就主动“让贤”,离开了工厂。

  令乔伯良没想到的是,工厂一别,他此后的人生竟将和花“相伴”。

  离开工厂后,除了照顾家人,乔伯良开始干起了小买卖,从苗圃买点花,拉到大街上卖,“那时候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个小学老师到街头摆摊卖花,免不了被人议论”,后来爱人也下了岗,两口子就在花卉市场租了个摊位,开始卖花。插花在心

  或许正是因为爱美、因为爱书画,也因为有心,乔伯良从“卖花郎”变成了“插花人”。

  在花卉市场卖花时,乔伯良看到对面摊位上卖的是“插花篮子”,“花篮一个就能卖七八十块钱,比光卖花挣得多,我就想学着插花篮。”瞅着对面忙不过来的时候,乔伯良就去帮忙,一来二去就学会了插花篮,于是“果断改行,不卖盆花,改卖插花了”。后来天津插花协会举办插花篮子比赛,报名费50元,乔伯良没犹豫就去参赛了,“也是现场灵机一动,把我的花篮插成了一只孔雀,得到了小组金奖”。

  这一下子乔伯良对插花有了信心,也开始想要去学更多的插花手艺。正好在那时,他听说北京有个花艺学校要搞首期插花培训,就下了决心要进京学艺。决心下得并不容易,因为光学费就需5000块钱,家里钱也不多,“卖了3000多册书,连珍爱的《李太白全集》都卖了,自己凑了3000块钱,再找哥们儿借了点,揣着5000块钱学费就上了北京”。

  北京的插花培训果然没有让乔伯良失望,“老师有新加坡的,也有澳门的,课分春夏秋冬四季插花来讲,真正让人开了眼界”。

  学成归来,天津插花学校成立,乔伯良受邀当了校长,教人插花,参加全国插花比赛,忙得不亦乐乎,自己的花店也就关了。

  和山东的缘分,自然也是因为插花,“先是山东省插花协会请我到济南来上课,上完课我接着回天津。后来他们说你别来回跑了,我们也不请别的老师了,我们给你租房子、发工资,你就常驻济南吧。”

  就这样,从2004年开始,乔伯良开始在济南给人上插花课。其间他还受邀到临沂、枣庄等地讲课,并且成立了“山东省插花研究会”,为青州花博会等大型活动布展,也曾代表山东参加过全国的插花比赛。

  对于插花,乔伯良有着自己的体悟,在他眼里,中国大陆的插花受日本插花和中国台湾插花影响很大,“日本插花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程式化,所有的插花派别都讲究程式,高度、宽度都要拿尺子量,差半厘米都不行,插一盆花得差不多4个小时”,乔伯良认为,这种“程式化”是背离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中国传统艺术最重要的就是没有清晰的边缘”,乔伯良主张并奉行的是“中国传统插花”。

  作为中国传统插花济南市市级非遗传承人,乔伯良认真总结过自己的插花艺术,他认为,插花艺术是自然美加人文美,而对中国传统插花而言,顶要紧的是四句话——第一,如花在野。所谓“虽由人作,宛若天成”,插花作品需要给人一种感觉:这花就像是在野外自然生长出来的。第二,如花在季。夏插荷花秋插菊,冬天不能少腊梅,什么季节插什么花,也要顺自然而为。第三,如花在我。就是要用我对花的感觉和领悟来插花。第四,如花在心。“我观花时花观我”,要让花真正融入内心。

  乔伯良把自己多年的插花心得,写成了一本《中国插花十讲》,书虽尚未出版,写出来已颇感欣慰,“因为市面上的书,讲插花历史的多,说当代插花的几乎没有”。绘事在意

  对插花的喜爱毫无疑问和从小对画画的喜爱有关。事实上,乔伯良从未放弃画画,他每天都画,从未间断。

  他画画从不进圈子,也不考虑市场,“不能把性情画没了”,画画对他来说,是一种“感情的释放”,一种情感的“喷吐而出”,笔墨所至,都带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喜欢画简笔画,“以书法之线为骨,不求形似,唯求意境”,也就是“画意不画形”。如画猫,他画的是猫的情绪,大量留白,由繁入简,寥寥数笔,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神态可人,跃然纸上。画鹤,亦如此,“几乎所有的当代画家画的鹤都是具象的,没有像我这样画的,但我就是要用最简单的笔墨,画出鹤的动态,画出在古人眼里这一象征着长寿的神鸟的精气神儿”。在乔伯良看来,画得太过具象,会淹没画家的性情,能直抒胸臆的,是写意。而写意,是很难教的,“你看齐白石的大写意,没法教,只能自己去慢慢体悟”。

  他的简笔画,是以书法之笔法入画,他认为,书法不过关的人很难真正画得好。乔伯良直言,自己遍临诸帖,苦练书法,为的是画画。他会将树枝裁削成长条,以汉简笔法在上面写字,挂于茶室,颇有汉简古风;他会在宁静的早晨凝神写小楷,气定神闲,疏淡清朗;兴之所至,他还会“斩钉截铁”,挥洒出一幅“刀削斧劈”般的瘦金体;挂在他家墙角的“应无所住”四个字,则以浓墨拙笔,舍弃所有技法,拙朴天然,颇有得道高僧挥洒笔墨的气息。

  学习古人又不拘于古人,完全“跟着感觉走”,“绘事在意”,乔伯良将笔墨和胸臆,融合在了一起。

  为美而在

  事实上,到2008年,乔伯良讲了4年课的学校就解散了,但他没有回天津,而是选择了长住济南,“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了济南”。乔伯良觉得,自己可能比不少济南人还要了解济南,喜欢坐公交车,总是从起点站坐到终点,喜欢爬山,齐烟九点早就爬了个遍,“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还找到了济南著名的灰山,离地也就30厘米,院子里还有口小井,院子主人说井里的水永远是满的。”大明湖扩建前,乔伯良天天去逛附近那些小街小巷,拆迁时还捡回来很多瓷片。

  乔伯良说,选择长居济南,是因为“天津没有山,一马平川”,而他喜欢济南的山和水,从北园的宿舍搬出后,乔伯良还在宽厚里一带租过一间小屋,每个月300元租金,“离黑虎泉只有50米,早晨起来先上黑虎泉打上两桶水,真真体会了一把泉边人家的生活”。

  没事儿他还爱往南山跑,后来日渐喜欢南山,就索性住了过去。先是在分水岭租了两间房子,大的当画室,小的住,每个月租金才50元。分水岭拆迁后,又在仲宫北刘家峪租下一个院子,“门口带着三分地,一边画画一边种菜,每月租金也只需50元”。此后他又在南刘家峪租过一个石头院落。如此搬来搬去住了几年,为了生活方便,最终在仲北村租了一个带暖气的三室一厅的房子,然后又在附近租了三处房子,整修成画室、展馆和插花教室。“人家说狡兔三窟,我这是四窟。生活成本低,空气也好,这几个地方也够我玩的了,老伴儿也过来了,就真正不想再回天津了”。

  也许只有到了乔伯良家里,才能体会到什么叫真会玩儿。插花和画画不必多说,各种茶壶、茶杯,葫芦、石头,佛像、非洲面具,什么都有,一切看起来“无用但美好”的小东西汇聚在了一起,而且不少都是自己做的,那些捡来的瓷片,就被他粘在一个纸盒子上,变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瓶。

  乔伯良就在自己一手打造的空间里,惬意生活。

  作息非常规律,晚上9点入睡,凌晨3点多起床,起床后画画、插花、喝茶,完了睡会儿回笼觉,再骑着电动三轮车去菜场买菜,回来喂猫、喂鱼、浇花。饭菜都是自己做,馒头也是自己蒸,豆浆也是自己磨。每周除了两趟外出讲插花课,每天在家都过得充实、忙碌。他还喜欢长时间徒步,大佛头、红叶谷、北道沟,哪儿都是徒步往返。“起床生龙活虎,上床倒头便睡”,到济南20多年了,乔伯良的身体好得连一次感冒都没得过。

  插花当然还要教,他的“四窟”中的其中“一窟”,就专门有一个插花教室,花瓶众多,花也众多。每周都会有学生过来学习,但对这些上门来学的学员,他不收学费,“收钱就成了一种雇佣关系,就不自在了,我在这儿教插花,关键是要把中国传统插花传承下去”。

  最让乔伯良开心的是学员们的成长。对于自己,“我一不攒钱、二不存药。我永不会买房,也不买车,租房便宜,吃的都是自己做的,花不了几个钱”。

  在乔伯良看来,生活就是修行,曾经有整整一年,他遍访国内高僧,从佛学中寻找生活的启迪,此后心态真的有了很好的改善,“学会了反思,学会在欲望不得实现时反求诸己,先想想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心态变了,灵魂真的有了一种丰饶的平和。乔伯良说,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被别人的观念左右,“很多时候我们活的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无助、自卑,又毁了多少人的一生,“其实我们不该忘记,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生命奇迹。人真的要想开,要活得有价值,要有信仰,要有对美的热爱。生活中那么多美,你不去爱,不就成了吃饭的机器了吗?没钱当然很可怜,但我们也要明白,钱是为人服务的,精神的需求比物质的需求更重要。”

  我思故我在,一心一世界。乔伯良确信自己,将一直如此生活。也许孤独,却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