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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喜对陈年喜说:请秉持初心,不要辜负苦难

济南报业全媒体

2024-04-13 11:10:04

  前不久,陈年喜的最新散文集《峡河西流去》与读者见面。在经过近20年漂泊在外的务工生涯后,陈年喜回到故乡峡河,写那里的人、物、事。陈年喜说,这是个故乡消散的年代,每个人都在失去故乡,峡河某种意义上说,是所有人的峡河,峡河的故事也是所有故乡的故事。

  很多读者是从2019年出版的《炸裂志》开始认识、喜欢陈年喜的。如今,陈年喜想对那个最初开始写作的陈年喜说,你扛起了生活和命运,请秉持初心,不要辜负苦难。

  作者简介

  陈年喜 散文作家,诗人,陕西丹凤人,出版作品有诗集《炸裂志》《陈年喜的诗》,散文集《活着就是冲天一喊》《微尘》《一地霜白》。我们对故乡不是爱,而是别无选择

  1999年出门上矿山,到因病回乡,整整十六年,大漠边关,孤雁寒声。虽然其间也常常回来,但我发现,我与这片世界已彼此陌生,长者衰朽,少年成人,同辈人已大多叫不出名字,而打工经济,让人们彼此更加分离遥远。我重新打量它和他们,他们和它也重新打量我,这些文字,是彼此打量的结果。写作,也是思乡者与故乡彼此走近相看的过程。惭愧的是,相对于漫长的无尽的时间与人事,这里记录下的,只是其中的一鳞半爪。

  ——《峡河西流去》

  记者:在《峡河西流去》中,您写故乡,写故乡的人、事、物,写故乡与自己的关联。您如何看待故乡对自己的“塑造”作用?

  陈年喜:人与故乡的关系复杂而多元,真是一言难尽,但具体起来,可能主要还是两个层面的内容:一个是地理上的,一个是文化上的。

  地理包括自然、风物、环境,是可触可见的,而文化就很复杂,习俗,人情,思维,心理等。在封闭的乡村世界,二者都是缓慢的,甚至是恒定的,因为如此,它们对于生死于斯的每个人的“塑造”仿佛骨与肉,无法剥离。

  物产的贫穷,生活的艰辛,让我更早成熟,更容易比生活在别处的人们看透和看清很多事物的本质,也让我的性格敏感、沉重和悲悯,而伴随特殊地理和物质世界诞生的乡村文化,比如生死伦理、孝歌山调,又让我的心灵时时远行和飞扬。乡村文化让人留守,也让人脱离,比如古老的戏曲的意义就是这样。

  记者:为什么我们的心底深处总是对故乡念念不忘,这中间最深的羁绊是什么?

  陈年喜:我们对故乡念念不忘,是因为我们一生都身心无可托付,而故乡,似乎对于每一个人,是安全的,懂得的。人无论如何强大,但本质上都是孩子,强大只是一种掩饰,故作镇定。物质可以丰富,但心灵无法强胜。

  我们对故乡不是爱,而是别无选择。

  记者:散文集中的很多故事充满了宿命感,人的命运仿佛是既定好的,与自然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读者的这种感觉准确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宿命感?

  陈年喜:这种感觉是准确的。虽然我在一生里和写作中一直想打破宿命,但宿命是确实存在的,人有人的宿命,物有物的宿命,历史有历史的宿命。我见过太多的努力、挣扎,结果仿佛都是注定的。

  总之,世界和命运有看不见的逻辑在。

  每个人都在失去故乡,每个人心里都有疼处

  峡官路,繁忙又寂寞,过年节时,车水马龙,平常不见一人,这些景象成为一方生活的有形隐喻。没有人记得,有一个地方叫月潭,在月潭深处,有一个人将身体不甘地托于山阿,成为路基永远的一部分。因为一个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它离今天日益遥远、模糊,彻底泯然于时间和记忆中,而更加崭新的时代正在迎面奔来。它们将层层叠垒,成为一道新的时间的悬崖。

  ——《峡河西流去》

  记者:在这样一个年纪、在如此之多的经历之后书写故乡的人、事、物,心里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当把对他们的怀念从心里落到纸上的时候,会觉得是完成了对自己和过往一个交代吗?

  陈年喜:曾经沧海难为水,人到中年后,身体多病,身心俱疲,其实已变得相对平静。写下它们和他们时,笔调是平静的,当然,平静叙写也是文学应有之态。

  对于自己,对于过往,确实是一种交待,一些事,一些人,似乎之后可以放下了。我和它、他们来过了,又消失了,就这样,事物和世界的逻辑一直这样,虽然写作的愿望是被人看见和记住,但哪怕是文学也不大可能完成。

  记者:当您起笔的时候,找到通往故乡和回忆的那个入口是什么?

  陈年喜:那就是峡河,它是一条贯穿了地理与人烟的河流。这些人与事发生在它的两岸,它是见证者、参与者。这些杂乱的、细微的人事只有它可以串联起来,再者,生活和人事确实也像极了河流本身。文学作品多与河流有关,这也是一种宿命。

  记者:很多事情都是“当时只道是寻常”,成为记忆之后才意识到它的重要性。这部散文集中,哪一段关于故乡的回忆是一定要写出来的?

  陈年喜:月潭的故事。月潭,那是上初中每星期来回经过的地方,后来高中毕业,也参与了很多修路的工程,初尝生活的艰辛。那个托身山阿的人一直挥之不去。那一代人为家乡建设付出了太多,但并没有改变什么,时代有愧于他们。

  记者:在网络上,这本书得到了许多读者的共鸣。在您看来,为什么峡河的故事能走进这么多读者的心里?

  陈年喜:这是个故乡消散的年代,每个人都在失去故乡,有被动的,有主动的,归根到底,是被动的,每个人心里都有疼处。

  峡河某种意义上说,是所有人的峡河,峡河的故事也是所有故乡的故事。而时代的前行也并没有给人们提供另一个归处、一个明确的方向。每个人的茫然是相同的。丟失了一些东西,又得到了一些东西

  天空下起了雪,铺天盖地,越下越大。虽然季节已进入初春,空气依然十分寒冷,真正的冬天仍在。黄河在风陵渡东折,地理豁然打开,陕山两省的风在宽阔的河面上厮杀,不分胜负,雪花被吹起吹落。雪落黄河静无声,成股成股的雪花落在水波里,像没落一样,像一个人的彻底消失。过了大桥回头看,华山影影绰绰连着天际,陇海线穿山过涧无尽绵延,大雪笼罩了整个渭南塬,华山下某个微不足道的村庄,那些炊烟和欢笑、生活自带的悲欣愁苦也被风和雪涂抹得了无痕迹了。

  ——《峡河西流去》

  记者:前不久看您在微博上说,您要慢慢离开诗歌。为什么不想写诗了,以后要专注于散文写作吗?有新的创作动向吗?关于峡河的故事,还将继续书写吗?

  陈年喜:无论怎样喧哗,诗歌是尴尬的、日益小众的,时代语境下,打破和建设都很难,一些人离开是必然的事。

  以后肯定会写散文,那是生计来源之一,但肯定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散文,我是个对旧事物生厌的人。也许会写小说,小说更自由一些。我不是有才华又勤奋的人,不一定写得出来。

  关于峡河的故事一定还会写,那是我熟悉的世界,再者,所有的作家都在写故乡,故事是一个载体。

  记者:此时此刻,您想对那个最初开始写作的陈年喜说些什么?最想肯定他什么、提醒他什么?

  陈年喜:你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感谢坚持。因为坚持和热爱,你丟失了一些东西,又得到了一些东西,是值得的。你扛起了生活和命运,请秉持初心,不要辜负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