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网-济南时报
2024-11-25 10:42:59
旧时王府池子
赵永久老人
张家大院后院的石榴
濯缨泉
王府池子西岸的九开间两层楼房,曾先后为东鲁饭庄和新东亚饭庄。
珍珠泉大院的漏窗
老济南旧时有句尽人皆知的口头禅:“东更道,西更道,王府池子,二郎庙。”说的是老城内四个老地名,除二郎庙在明湖路以北之外,其他三处都在珍珠泉周边。
王府池子
“十一”前夕,相关部门对古城内部分街巷房舍进行了一轮规模不大不小的整修,几条老街巷重新铺设了石板路,一些老房子得以修缮。要说变化最多者,当属珍珠泉西侧。王府池子街南首被掩盖近半个世纪的太乙泉重见天日。王府池水流经刘氏泉南侧的泉溪得以疏浚,《老残游记》中描绘的东小王府街(今省府东街)上的“高升店”被“移植”到此,卖起了咖啡。西更道上珍珠泉大院西墙变身“文化墙”,展示历代名家歌咏济南的诗篇。靠近珍珠泉池的围墙上,开了两个漏窗,使大院外的行人可驻足一窥躲在深闺的名泉。修缮后的王府池四周安装了水雾喷淋系统和激光投影设备,每至夜晚,浓浓的水雾飘散在水面,激光成为画笔,将水雾描摹得五彩斑斓。据说这是济南首个泉池水雾光影秀,引起市民和游人关注与热议。
无论泉脉还是文脉,王府池与珍珠泉联系自然天成,绝非那堵院墙一隔了之。这一水域北魏时称流杯池,取“曲水流觞”之意,是曲水亭街曲水河及大明湖的重要水源。蒙元时称濯缨湖,源自先秦民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旧时湖面比今日大很多,珍珠泉、散水泉、濯缨泉、朱砂泉皆囊括其内。元山东行尚书兼兵马都元帅、知济南府事,后来被元世祖封为济南公的张荣,在濯缨湖畔建官邸,并建有白云楼。“白云雪霁”成为古时“历下八景”之一。
明天顺元年(1457),英宗封次子朱见潾为德庄王,原封府治在德州。明宪宗成化三年(1467),朱见潾将府邸迁至济南濯缨湖畔。这一带便由金元时期知济南府事官邸和明初山东都指挥使司署改为德王府。当年德王府很大,北至后宰门,东至县西巷,西至芙蓉街,约占老城三分之一。濯缨湖则为王府西苑,湖畔旧有白云楼已废,改建为白云亭。朱见潾赋诗《白云亭》,赞美的却是濯缨湖:“印月池头月正明,主人曾此濯冠缨。肯夸风景殊人世,却爱源流合圣清”。明人刘敕在《历乘》中描述濯缨湖:“其广数亩……金鳞竞跃,以潜以泳;龙舟轻泛,箫鼓动天。”
明崇祯十二年(1639)正月,清兵攻入济南。德嗣王朱由枢被清军俘获,德王府被付之一炬。清康熙五年(1666),山东巡抚周有德在“德蕃故宫”旧址上修建巡抚衙门,自此,这里成为全省最高权力机构。因修建规模小于德王府,濯缨湖的一部分便被划到衙门之外,湖面也逐渐退缩,周围渐成巷陌,但濯缨湖(濯缨泉)的名字被传承下来,念旧的济南人却喜欢按历史地理坐标称之为王府池子。这片流落民间的古泉也洗尽铅华,与百姓朝夕相处。街坊四邻到泉眼处汲水,在北流的小河畔捣衣浣纱,在岸边柳荫下纳凉、垂钓,在池中游泳嬉戏,成为老城过往的风景与记忆。
王府池子西岸,是座临水而建的九开间两层楼房,青砖黑瓦,拱形门窗,民国时为东鲁饭庄,专营胶东菜,日伪时期更名新东亚饭庄。有前后两进四合院,配有侧院,可同时摆放一百多桌酒席,其规模旧城内独此一家。
张家大院
王府池子北岸,有片绿树掩映的四合院群落,这便是张家大院。
20世纪90年代末,我开始走街串巷,搜集和整理老城故事,王府池子街自然是首选。那时的老街陋巷绝非今天这样受人关注,而是游人罕至,颇为寂寞与冷清。偶尔传来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才会打破原有的宁静。
1999年一个冬日午后,我去了王府池子街9号的张家大院。院子深处的北屋,一位满头银发、形貌富态、红光满面的老太太给我打着招呼。当我说明来意,她热情地请我进到屋里。堂屋里摆放着八仙桌子、太师椅和条案,条案上的座钟“嘀嗒”作响。东耳房是老太太的卧室,有雕有兰花图案的罗汉床和立柜等,虽都是岁月打磨的旧物,却彰显着昔日的古雅。
老太太性格开朗,耳聪目明,十分健谈,话题便顺着我的提示铺陈开来。她叫赵永久,1923年出生于天津,父亲从事工商业,家境殷实。年幼时父亲过世,她便与母亲来到济南,就读于济南师范学校。毕业后到靠近普利街的普育小学(后改为共青团路小学)任教。后来她与张家十六代孙张兆桓成亲,住进了张家大院,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大院子。张兆桓民国时期在济南女子中学(后为济南二中)教书,写一手好字,尤擅蝇头小楷,曾受到书法家舒同的好评。
说起张家大院的过往,赵老太饶有兴致,语速快得好似连珠炮。据《张氏宗谱》记述,张氏家族祖籍江南省江宁县(今南京江宁区),其先祖明成化年间跟随德庄王朱见潾来济南,任德王驾前带刀指挥,官居四品。清康熙年间张氏先人张国泰取得王府池子北岸土地作为宅基,先后建房百余间,沿袭居住近十五代,时间长达三百多年。1950年济南房屋普查登记显示,张家占地面积为“二亩六分七厘八毫”,折合1781.34平方米。
旧时张家大院布局考究,入口处门楼高阔,一对石狮雄踞两边,旁有拴马石和落轿处。院落五进,前有月亮门、客厅和客房,后院设有花厅。院子里通道均为青石板铺就。今存房屋五十余间,房前屋后花木扶疏,榆树、核桃、石榴、海棠、梧桐和丁香等郁郁葱葱,当然数量最多的还是泉畔一株株杨柳。
1970年,后院的三间北屋一度被“借用”,成为泉城路办事处“一打三反”(即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办公室。张家人则被挤到其他房间居住。也是在这一时期,儿童故事题材的中篇小说《向阳院的故事》风靡全国,还被改编成同名电影,老演员浦克不再饰演一贯的“反派”,而是出演“阶级觉悟高”的退休老工人石爷爷。他带领向阳院的“红领巾”们一举粉碎了“阶级敌人”老货郎胡守礼的阴谋破坏活动。电影上映后,“向阳院”遍地开花,各城市各街道都成立了“向阳院”,由所在居委会统一管理,组织放学放假后的小学生们开展各种政治学习活动。此时张家大院也挂上了“向阳院”的牌子,成为老城中心地带“红领巾”们各项活动的聚集地。
1987年张兆桓病逝后,赵老太成为张家大院的“老祖宗”。她膝下有两男八女共十个子女,孙子一辈则多达二十人。说到子孙,她便谈起济南人爱种石榴的风俗。石榴春华秋实,花好看,果好吃,还有“榴开百子”的吉祥寓意。她随说随起身,引领我来到后院。这里有棵三百多年的石榴树,分出了好几个桩子,老干虬枝,枝繁叶茂,每年仍可结出四五百个石榴,口感虽不太甜也不太酸,济南称之为“半口”。
2001年秋,赵老太因病去世。其最小的儿子张汝琢成为张家大院第十七代至第二十一代传人中的辈分最高者。2009年,张汝琢及其家人借当年济南举行“全运会”之东风,将祖宅修葺一新,除留下东厢房自家居住坚守老宅外,大部分房间都由妻子李进莲操持,开办起“张家大院私房菜”。菜品不乏糖醋鲤鱼、九转大肠、奶汤蒲菜、泉水炖鸡、荷叶蒸排骨、爆三样、熘肝尖、酥鱼和蒲菜水饺等老济南风味,不做预制,都是现点现做。有意思的是,他家包间之名大多取自院子里的各种植物,有“夏荷”“秋柳”“海棠”“石榴”等,而那间名叫“石榴”的小包间,正是当年我来访时赵老太所住的前南屋东耳房。人们在泉畔老宅里小酌慢品,自然而然地感受那种久别的古意与温暖。
可喜的是,后院那棵老石榴树今年幸遇“大年”,硕果累累,挂满枝头。有些来此就餐的人很想亲手采摘并买些石榴带回去,但都会被婉拒。张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石榴一个不摘、一个不卖,只供观瞻。就让那些石榴果静静地挂在树梢,等到来年春风沉醉,一只只喜鹊登门,石榴成为它们的美餐。(本文摄影均为牛国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