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网-济南时报
2025-11-24 09:19:10

丛治辰

马兵

赵德发
11月15日,“哪怕微小,文学仍然默默参与建设这个世界——丛治辰《文学的窄门》济南分享会”在济南阡陌书店温情开讲。《文学的窄门》作者、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丛治辰,与山东大学文学院常务副院长、教授马兵,山东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山东大学特聘教授、作家赵德发围坐一堂,从故乡对文学的滋养,到文本细读的坚守、批评家与作家的关系,再到文学在当下的兴衰与坚守展开交流。
《文学的窄门》是丛治辰的文学评论集,收录了他近年来对《青鸟故事集》《应物兄》《文城》等多部作品的深度分析,涵盖小说、散文、诗歌及非虚构写作等多个领域,既是对文学创作的探究,更是对文学批评与研究本身的思考。因为在场的三位嘉宾都是山东人,也让这场植根于齐鲁文化土壤的对谈,多了几分故乡的温度。
让阅读慢下来,让理解深下去
马兵评价,丛治辰的文学批评以“文本细读”见长,这一风格在《文学的窄门》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解释了文本细读包含的两层含义:一种是方法论层面的细读,即20世纪50年代欧美批评流派所强调的,将文本从时代背景、作者经历中抽离,专注于作品本身的肌理与细节;另一种则是作为文学观念的文本细读,关键在于拥有耐心,摒弃主题先行或理论堆砌的预设,沉潜到文本之中去。
“丛治辰的批评最打动我的,是他不掉书袋。”马兵说,丛治辰极少引用理论典籍的原文,反而常用口语化的表述传递深刻见解。他举例说,书中在分析李敬泽《青鸟故事集》的某一情节时,丛治辰会细数其中至少有七八种妙处,把作者创作时的细致与慧心用他的方式进行了还原。马兵说,“他把方法论的细读和观念层面的细读做了极好的平衡,理论已经完全融入他的批评实践。”马兵引用前辈批评家李健吾(笔名刘西渭)的话评价:“好的批评是伟大作家与伟大批评家在杰作中的灵魂相遇,丛治辰的批评正是这样了不起的批评。”
谈及为何选择文本细读这条批评之路,丛治辰的回答有些让人意想不到,坦言源于一种“不自信”。“人类文明已有五千年,我们每个人都是卑微的后来者、小学生,面对的是庞杂的知识体系。”他说按照理论家的说法,后人看似比古人“年长”——孔子不知朱熹,朱熹却知孔子,而作为后来人既要知道孔子也要知道朱熹,难免感受到压力,所以他表示,作为青年研究者,必须选择一种踏实的路径,让自己先钻进文本里。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丛治辰希望“让阅读慢下来”,“今天我们被影音控制,被很多我们不能控制的东西控制。但阅读不一样,你可以翻开一页书停半小时、一小时去冥想,我可以控制读书。”
丛治辰又举了一个例子,很多人看过《红楼梦》《西游记》的电视剧,但真正翻开原著会发现,内容与影视呈现大相径庭,而文学作品的耐读之处,恰恰藏在细节里。而他认为,作为文字研究者应该背负一种责任,“文学的情节、人物在不断撞击着我们的情感大门,放我们到一个更开阔、更自由的想象世界中去,使我们可以脱离现实的泥淖。但是有些人‘撞门’的力量没有那么大,作为研究者,就等于说把‘刀子’从作者那里拿过来,递给‘撞门’的人,帮助大家更轻松地、更好地去打开精神世界。”这是文本细读的价值,挖掘细节,传递文本的深层内涵,让读者在阅读中感受到语言之美、人性之深。
批评家与作家就像知音
在文学生态中,批评家与作家的关系始终是绕不开的话题。分享会上,当被问及是否会看批评家的文章时,赵德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会认真看,读的时候心生敬意。”在他看来,优秀的批评家始终站在当代文学的前沿,关注着文学的新态势,他们与作家更像是“知音”的关系:“千金易得,知音难觅。”
赵德发回忆起与丛治辰的相识往事,2009年春天,他受邀前往北京大学参加一文学社的活动,当时还在读研究生的丛治辰是文学社的骨干。“文学院院子门口的紫藤花开得正艳,我们在教室里办聚会,我还在北京大学的宿舍里住了一晚。”多年来,赵德发一直关注着丛治辰的研究,见证了一位优秀的文学评论家的成长。
而丛治辰对赵德发的认识要更早一些,他聊到了学生时代文学对他的启蒙和滋养,之所以走上文学道路,是因为遇到了因材施教的老师,在老师推荐的山东前辈作家的作品里,丛治辰开始认识到文学的魅力,认识到文学可以深刻地去揭示世界,在当时读的作品中就有赵德发的《缱绻与决绝》。
同样作为批评家,马兵用一个形象的比喻阐释了批评的功能。“如果把作家的创作比作流水,批评不该是一道堤坝,生硬地拦住水流,评判水应该往哪儿流,而应是与水质相匹配的河床或河道。”他认为,好的批评与作者之间是“心心相印”的相契关系,批评家要能洞察作者的苦心,并把这份苦心清晰地呈现给读者。“当下环境里,优秀的作品很容易被海量信息淹没,如果没有耐心的阅读者去梳理、提取,这些作品的价值可能就被埋没了。”
哪怕艰难,文学仍在参与世界建设
“我经历过文学话语权特别强的年代。”谈及文学的变迁,赵德发的话语里满是感慨。1979年,24岁的他爱上写作,彼时文学刚刚复苏,一篇优秀小说问世会引发“洛阳纸贵”,大家争相传阅;《小说月报》发行量巨大,据说仅凭这一份刊物就养活了百花文艺出版社。
但随着时代发展,文学渐渐淡出了中心位置,关注度越来越低。“现在大家总说文学要‘破圈’,我自己都没想到40岁时写的小说,到70岁时被拍成电视剧《生万物》,真的实现了‘破圈’。”赵德发的话里既有欣慰,也透着对文学现状的思考——在娱乐方式日益多元的今天,文学要吸引大众的目光,面临着极大的挑战。
但即便如此,文学依然不会消亡。丛治辰在《文学的窄门》中写道,文学虽如“窄门”般看似虚幻,却如阳光空气般构成世界不可或缺的基底。
分享会上,丛治辰坚定表示,“文学肯定在参与这个世界的建设,这是毫无疑问的;文学也能让人愉悦,这同样毋庸置疑。但麻烦的是——文学是难的。”
丛治辰坦言,很多人不喜欢困难、不愿意付出努力,而文学恰恰需要沉下心来投入时间与精力。“我们从小被教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或许可以换个角度理解:世界上很多珍贵的成果,都需要足够的努力才能获得。”在阅读与创作中,人们能见到别人见不到的世界,感受到语言之美、文字之美与灵魂之美,这种“爽感”是刷短视频无法替代的。
“总有人说人文学科式微、会消亡,但我觉得,人之所以为人,区别于动物的关键就在于精神生活——而且是高质量的、自觉的精神生活,而非被动麻木的状态。”丛治辰说,只要人们还在意精神世界的丰盈,就会需要文学,需要人文学科。“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世界上没有了文学、没有了历史研究、没有了心理学,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完全无法接受那样的世界,相信很多人也和我一样。”
三位嘉宾的对话,不仅解答了“这个时代还需要文学批评吗”的疑问,更让现场观众感受到文学与批评的独特魅力。在这个科技发展、信息爆炸的时代,坚守文学是一条狭窄的道路,但坚持这条路的人,终将收获精神的富足和心灵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