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齐长城

　　齐长城是中国现存最古老且保存较为完整的长城，在军事、经济、技术等多方面都对齐国的强盛作出过重要贡献。同时，齐长城在修建和功用相关问题上也有自身的独特之处。

　　修建时间

　　齐人最早修筑长城的地方是在齐国的西南部，沿济水修筑，靠近齐鲁边境，最初称为“防”。这一段长城修筑的时间，一说为齐桓公初年，其依据是《管子·轻重丁》“阴雍长城之地”和“长城之阳鲁也，长城之阴齐也”的记载。《晏子春秋》中亦提及齐桓公时的东门之防，可见齐桓公时确有筑防障水之事，而且所筑的堤防应当不止一处。但由于齐国西南这一段“钜防”恰好地处齐国西通中原的要道，因此后世的齐长城便在此基础上直接向东延伸而成，这是完全可能的，所以可以说齐长城最早修筑于齐桓公年间。

　　齐长城以现代意义上的“长城”一词出现最早见于春秋战国时期的《竹书纪年》有“(晋烈公)十二年，王命韩景子、赵烈子、翟员伐齐，入长城”之语。与此相证，近代出土于河南的战国时韩国骉羌钟有“氒(厥)辟韩宗(虔)，(率)征秦迮齐，入(长)城先，会于平(阴)”的铭文，两者记载的都是周威烈王二十一年(公元前405年)三晋攻齐之事，可见战国初期，齐国西部长城已经基本修筑完成。

　　泰山以东的齐长城，主要修建于战国中期，当时为防备南方强大的楚国，“齐宣王乘山岭之上筑长城，东至海，西至济州千余里”(《史记·楚世家》)。实际上当时齐国的边境已经远至齐长城以南，沿泰沂山脉修筑长城，更多的是考虑到地形因素的影响。这就产生了一个独特的现象：战国时的齐长城并非位于齐国边界，而是横贯国境中部，这在同时代诸国的长城中是独一无二的，使得齐国在军事防御中可以依托长城保持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形势。

　　具体走向

　　齐长城西端起自济水东岸的防门，在历史上基本没有争论。《水经注·济水》载“平阴城南有长城，东至海，西至济，河道所由名防门，去平阴三里”。防门位于济水故河道之畔，东邻泰山西端。春秋时齐国在此筑防，既可防止济水泛滥，亦能防御中原诸国借道济水与泰山之间的平缓地带入侵齐国。防门具体位置，位于古平阴县东北，今长清区孝里街道广里村。

　　齐长城自防门起，沿济水而东北行，所经十余县市，在各地方志中，均有记载，自西向东具体如下：

　　齐长城起于古平阴县东北，自今肥城市西北约三十公里处折向东北，进入今长清区之西南境，随即自长清东南向东北进入泰安，然后经行泰山西北麓的长城岭，向东进入今历城区南界，随后沿莱芜、章丘两区之交界东行。自锦阳关向东，长城自章丘东南行至东门关，沿莱芜、博山两县交界进入博山县之西南境，接下来自博山西南境沿山势短暂折向东北，随即折向东南方向进入沂源。这一段长城多修建在海拔800米以上人迹罕至的山岭上，并且多有以山代城的情况。

　　长城自沂源北部向东，出泰山山脉进入沂山山脉，自此向东即为战国时修建的东段齐长城。此段长城西起临朐县东南的大岘山，向东经穆陵关进入安丘市西南界的太平山，进而东行至莒县东北部，入日照西北境，再横贯而东入诸城南部，随后折向西北。这一段长城位于鲁中南山区，绵延数百里，是东周时齐国之南大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随后，齐长城自诸城雷石山进入胶州西南境，横贯向东直至黄海，这是齐长城的最东一段，今已不存。

　　关于齐长城东端入海之地，史志之中说法不一，主要有琅琊台、大珠山、小珠山三说。琅琊台之说多见于早期史书，如《史记》“太山西有长城，缘河经太山，余一千里，至琅琊台入海”。其后的《水经注·汶水》和《括地志》均从此说。大珠山一说见于唐代《通典》，“古齐长城，东南自大珠山起”，《太平寰宇记》从此说。小珠山一说则见于道光《胶州志》：“(齐长城)东历小珠山阴、鹁鸽山，至徐山之北于家河庄，东入海三十里。”

　　考证这几种说法，应以《胶州志》更为可信。首先，《胶州志》为齐地本地之人所作;其次，实地考证大小珠山自身的地理位置，两者虽相距不足三十里，但大珠山临海一侧坡度较缓，所临的海岸线亦较平直，海滩为沙滩而非石滩，战略价值一般。而小珠山紧扼胶州湾出口并延伸至海上，临海一侧山势陡峭，其北侧为港阔水深的胶州湾，以此作为长城东端的入海之处，相较于大珠山更为可能。因此，齐长城东端应为小珠山与黄海相接之处，即今青岛市西海岸新区东于家河社区东北。

　　多重功用

　　○防洪

　　先秦时期，黄河东支恰在齐国与赵国、燕国的边界附近，济水距齐国西部边界亦不算太远，因此，齐国便把黄河东支和济水当作防御赵国、燕国和其他邻国的天险了，其邻国也把黄河东支和济水视为难以逾越的天堑。然而齐国地处这两条河的下游，地势低洼，每当河水上涨季节，时常引发洪水泛滥，大片国土成为泽国，因此，筑堤防洪就成为必然的选择。

　　先秦时的文献多称春秋时期的齐国西南部长城为“防”，如“齐有长城钜防”(《战国策·燕策二》)、“齐筑防以为长城”(《水经注·汶水》)。《周礼·地官》中有言，“稻人掌稼、下地，以潴蓄水，以防止水，以沟荡水”，可见“防”原本是指农业生产活动中用来止水的水坝。但由于其地地处齐国西南要冲，防水的同时亦可用以防备外患，这也是先秦时很多文献提及此时“防”“城”并称的原因。

　　齐长城的防洪功能在文献和实地考古中都可得到证实。据记载，齐景公时期，想毁坏东门之防，晏子以为不可，言之：“昔者吾先君桓公，明君也;而管仲，贤相也。夫以贤相佐明君，而东门防全也。古者不为，殆有为也。早岁淄水至，入广门，即下六尺耳。乡者防下六尺，则无齐矣”(《晏子春秋·内篇杂上第五》)。是说齐景公上东门的堤坝，说堤坝太伤牛马的蹄子了，为什么不降低六尺呢?晏子回答说，贤能的宰相管仲辅佐英明的君主桓公，东门的堤坝才得以修筑完备。先人不降低堤坝的高度，是有原因的。前些年淄水涨到这儿，进入广里，就是从比堤坝低六尺的地方。如果过去堤坝降低了六尺，就没有今天的齐都了。可见齐桓公时修筑长城的重要目的是防洪。此外，现存的济南长清附近的摩天岭长城，横断面大约为等腰梯形，基宽六米，残高五米，基本符合《周礼·考工记》中“凡为防，广与崇方，其閷参分去一”的记载，即建造堤防时堤宽与堤防的高度基本相等，而上顶的宽度比下基要逐渐减少三分之一。

　　○经济

　　齐国自春秋至战国一直是诸侯中的大国，但同晋、楚、秦等国不同，齐国的霸业更多地建立在其强大的经济实力之上。同邻国鲁国所在的汶泗流域土壤肥沃、方便灌溉不同，齐国位于海岱之间，平原狭窄，多盐渍土、沼泽地，难以以农立国。但同时齐国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濒海靠山，既多鱼盐之利，又富林矿之藏。因此，齐国自姜太公时代起，便“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史记·齐太公世家》)，奉行工商立国的政策，“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强至而辐辏，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朝焉”(《史记·货殖列传》)。是说姜太公鼓励妇女致力于纺织刺绣，提倡工艺技巧，又让人们把鱼类、海盐返运到其他地区去，结果别国的人和财物纷纷归于齐国。所以，齐国因能制造冠带衣履供应天下所用，东海、泰山之间的诸侯们便都端正衣服前往齐国朝拜。

　　齐桓公登位初年，南部的鲁国势力还相对强大。齐桓公初年齐鲁间发生的三次战役，齐国仅仅取得乾时之战的小胜，鲁国则连续在长勺之战和乘丘之战获得大胜。然而短短的几年后，齐鲁两国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其中的原因，管仲曾言：“长城之阳鲁也，长城之阴齐也。三败杀君二重臣。定社稷者，吾此皆以孤突之地封者也。”(《管子·轻重丁》)意思是齐国虽多次败于鲁国，但损失的只是长城以南少量孤立、贫瘠的土地，鲁国的势力始终未越过长城对齐国真正形成威胁，可见齐国修筑长城的重要性。

　　这一时期，齐长城在齐鲁交锋中更主要的作用在于作为边境关口，控制商品和货币的流通，典型的表现就是著名的齐鲁“织绨之战”。齐国利用高价格诱使鲁、梁二国大力生产丝织品“绨”并代替农业生产后，随即关闭齐长城的各个关口，导致鲁梁二国所产的绨无处可卖，“鲁、梁之民饿馁相及”(《管子·轻重戊》)，鲁庄公不得不在三年后主动找齐桓公结盟言和，齐鲁间的争斗以齐国的胜利而告终，并由此奠定了齐桓公争霸中原的基础。

　　众所周知，齐桓公首霸中原的重要原因是任用管仲为相，进行改革，其中重要的内容便是利用齐国盛产食盐的优势，以此作为称霸诸侯的筹码。实行食盐垄断，必须最大限度地限制食盐的生产，进而以政府为主导提高出口官盐的价格。盐铁官营的另一层面是防止走私，此时长城的屏障作用得以体现。走私者想要背着食盐翻越长城几乎是不可能的，路经关口则必须向官府缴税，而重额的关税又使得出口的私盐无利可图，这就有效阻止了私盐的生产和销售，使齐国得以凭借鱼盐之利，长期称富天下。战国时期，列国间政治版图发生巨大变化，但是齐长城具有类似海关的作用，使齐国统治者及时调整经济政策，最大限度地趋利避害，成为六国中最后灭亡的国家。

　　○军事防御

　　齐长城初建之时，南部所邻的是莒、鲁、邹、滕等小国，对齐国都难以构成实质的威胁，因此，齐长城的作用更多的是在于防洪功能和经济功能，军事防御功能体现得并不明显。齐国之后，晋国长期占据霸主地位，由于齐国西南边境“南通曹、宋、滕、邾、鲁、楚，西通卫、晋、郑、周，兵争盟会，多出其地。齐晋争盟，山东小国，举足可为轻重，晋会诸侯以伐齐，齐西南之地，则必首当其冲”(张维华《中国长城建置考》)，齐国因此在原有钜防基础上扩建长城，齐长城的军事防御功能得以体现。

　　春秋晚期，吴越成为齐国在南部的重要威胁，公元前484年，齐国在艾陵之战战败;不久，公元前472年，越国灭吴后迁都琅琊，齐国南境形势更为严峻，因此齐国更加大力营造长城。公元前306年，楚国灭掉越国，齐楚成为直接相接的国家。为防备楚国，齐宣王下令，使齐长城在原来的基础上向东延伸直至海。

　　除文献记载外，齐长城沿线出土的齐国兵器题铭所反映的齐国武库(兵器库)的分布状况以及长城沿线众多各国兵器的出土，亦可证明齐长城的军事防御功能。齐长城北侧的武库，分布基本与长城平行，起自平陵(今章丘)直到计斤(今胶州)，最为密集的地段则在淄潍流域。淄水和潍水是泰沂山脉北侧两条最大的河流，均可行舟，而且两水均流经齐国腹地，直通渤海，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同时，这两条河的地理位置与长城邻近，有利于协同防御。

　　齐长城南侧的武库，数量多于北侧。其分布特点是东端基本与长城平行，西部则沿济水向南延伸。分布最为密集的是今聊城、泰安、济宁、枣庄一带，横跨济水，直至黄河南岸。这主要是因为齐国的西南境虽有长城，但地势平坦，无险可据，列国侵齐多选择以此处为突破口，所以此处防守最为严密。东段的武库则主要分布于穆陵关、锦阳关、青石关等重要关隘附近，最东到达齐国东南海上门户、齐长城之“左关”(今灵山卫)。可见，齐国的全境军事是以东西横贯国之中境的长城为主干线的，长城在整个防御格局中处于居高凭险、主宰全盘的重要位置。

　　长城南侧出土的春秋晚期兵器多来自吴、越、蔡，吴越军队北伐时多取道齐国东南境，大量的江淮兵器在此出土，证明齐军曾经凭借长城进行防御。同样，长城南侧还出土有大量战国时期韩、赵、魏等国的兵器。因为当时三晋和齐国的军事交锋，很少在齐国北境进行。此时长城的防御功能得以很好体现，而齐国统治者也认识到这一点，对长城进行了加固并在山上筑有复线，加上山岭的天然屏障，三晋军队很难从长城南侧攻入齐国。长城北侧出土的异国兵器，以燕国兵器最多，这与公元前284年乐毅伐齐相关。乐毅伐齐是避开了长城，由济西渡河，直逼临淄，得以连下七十二城，而最终攻莒不下，同样与齐长城的防御作用有关。

　　公元前256年，楚国灭鲁国，齐国南境整个成为齐楚边界，齐长城防备楚国侵扰的作用得以直接体现。但当时已是战国晚期，秦国统一天下的趋势日益明显，东方六国已经基本无力相对抗，齐长城的防御作用也随之凋敝不显。公元前221年，秦国灭燕后南下，兵临齐境，齐王建投降，齐国灭亡。至此，秦国统一六国的战争宣告结束，建立起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封建王朝。秦始皇为保证统治巩固，下令除保留北方的燕赵长城以防备北方游牧民族入侵外，其余长城皆要毁弃。从此，齐长城也结束了其历史使命，只余下断续的遗迹，历经两千年的风雨，提醒着人们这一段历史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