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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晚:为女外卖骑手发声

舜网-济南时报

2025-11-10 08:00:31

王晚:为女外卖骑手发声
王晚:为女外卖骑手发声

  10月31日上午,“当代文学研究热点”读书分享会之《跑外卖:一个女骑手的世界》在山东大学文学院举行,负责该课程及读书会的山大文学院副院长马兵教授,特别请到该书作者王晚到现场和同学们交流。巧合的是,凤凰卫视的纪录片团队正在跟踪拍摄王晚,读书会之后,摄制组将跟随王晚一起到其聊城农村老家拍摄,随后再赴北京继续记录她的生活。

  自《跑外卖:一个女骑手的世界》出版,王晚受到诸多关注,她参加了很多活动,也接受了不少采访,但“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在她心里,这本书最重要的价值,是为不被关注的女外卖骑手“发声”,而她并不想就此被人贴上女外卖骑手的标签,她要以持续的创作赢得写作者的尊严。羞怯、恐惧、茫然

  王晚是一名90后,来自聊城农村,19岁开始北漂,干过17份职业,最终觉得跑外卖最让自己“感到踏实”。在《跑外卖:一个女骑手的世界》中,王晚“立此存照”般记录了一个女骑手的艰辛生活和在故乡与城市之间无处安放的生命悬浮状态,令人动容。然而王晚本人却十分开朗,说话极爽快、动作很硬朗,就像一个嚼碎生活的艰辛后依然乐观向前的“女汉子”。

  对一个女孩而言,王晚确实备尝艰辛。小学六年级,父亲出了事,王晚开始被同学们孤立,甚至遭受霸凌,一直到高中都是如此,“初二,有一次我在和别人说话,背对着我的一个同学就在我背后放炮仗,那个炮仗很大,震得我两耳一直耳鸣。”

  初中毕业,因为成绩不好,母亲不想再让王晚继续读高中,送她到莘县国棉厂去打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面对陌生环境,羞怯、恐惧、茫然,“宿舍里三个人,另两个很熟,她们老嫌我鞋臭”。现在回想,王晚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感受。她也确实干不了国棉厂那个“细发”活儿,“第一天上夜班,另一个女孩学得很快,我就死活学不会”。后来就只好给母亲打电话,说自己干不了,“一开始以为我妈会骂我,没想到见面之后她一句话没说,把我的被子放到三轮车上,就带我回了家。后来有人劝我妈说得让孩子继续上学,我才上了高中。”不愿意过农村妇女的生活

  王晚从小喜欢写作,“这与我的内心追求有关,我不愿意过农村妇女的

  生活。”

  其实一开始王晚的学习成绩挺好,“直到小学六年级那年家里出了事,不想学了,就跟不上了”。那时候胡同里有两个比王晚大的女孩,经常在《当代小学生》等发表文章,还能得到稿费,这让她非常羡慕,觉得文章能被印出来“很荣光”。

  虽然喜欢写作,但初中以前,王晚的作文从来没得到过老师的表扬。到了高中,“第一堂语文课,老师居然没让我们写惯常的记叙文、议论文,而是让我们写小说,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小说,都写成了议论文,第二节课就被老师骂了一通。骂完后老师开始告诉我们什么是小说。后来让我们再写一次,作业交上去后,可能老师觉得我写得还比较像小说,所以表扬我说写得很有文采,还说我就是‘女中豪杰’。”

  在王晚的记忆里,这是对她写作最初的鼓励。从高二开始,王晚就开始故意写一些老师都看不懂的文章,高三时老师对她说:“你非常有才华,但是写的东西太难懂了,如果能写得通俗易懂,未来一定是一个好作家。”老师的这句话给了王晚极大的鼓励,也成了她此后写作的一条重要准则:“即便最深刻的思想,也一定要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

  真正的文学创作,应该是从2011年写诗开始,“也写小说。不过开始跑外卖之后,确实没有时间构思小说,但是可以观察。所以我就想把自己的经历和观察记录下来。正好山东作家孙一圣也鼓励我写,说写完之后他可以帮忙推荐出版。”

  “写之前没有看《我在北京送快递》,怕受影响,看的是梁鸿老师的《中国在梁庄》。梁鸿老师的语言非常大气,但我试着学了几次,还是觉得不适合自己这样对个人生活的体验和观察。所以写完‘前言’之后,我的语言就变了,变成更适合自己的方式。”

  让王晚非常感谢的还有《作品》杂志主编王十月,“他说得不多,对我来说却是很关键的指点。”每一步都是挑战

  书出版后有一次到广东参加活动,有一位读者问王晚是不是为了写书才去体验当外卖员,这问题让王晚很生气,“这首先是对写作的否定,其次是对外卖员工作的否定。体验?你为什么不去体验?电动车的电池轻的20斤,重的50斤,换个电池就很困难。作为一名女骑手,每一步都是挑战。我得不断说服自己,并尝试去和别人合作。这是痛苦的也是艰难的。前些天《南方都市报》的记者到北京跟我一起跑外卖接单子,有一单我没找到那个超市,就问旁边一个人,那个人就一直不理我。记者就说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漠,我说这太正常了。”

  “人们总是容易对一个女外卖员进行‘格外的凝视’,总是认为女性不应该干这个,总会‘爹味’很重地说你应该做什么,各种建议,让人很不爽。”这种观念上、认知上的滞后其实很多,“回农村老家,村里人会觉得你成功了,但你还是应该结婚。”甚至在宁波的一次活动中,一位写作者也建议她应该结婚,“好像出了那么多书,他的认知依然没有变化。”

  在王晚看来,跑外卖让自己觉得“一个人可以独立”,“坦诚地去写跑外卖的经历,写老家农村的现状,有一个好处,就是能真正看到底层女性在经历什么。也能客观地观察自己。送外卖时我经常觉得有另一个自己飘在车子上方,那个‘我’看着这个‘我’跑着外卖,看着这个‘我’怎样和别人相处。我觉得我已经把自己融入了别人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我和自己和解了。”

  这让王晚真正感觉到了“独立”,“或者说外卖只是一个隐喻,摆摊也行,干什么都行,总之我觉得自己可以独立了。独立其实很难,既需要外在物质的支撑,也需要内心足够的强大。其实这并不容易,2018年我回老家待了两年,就感觉自己逐渐要被同化了。如果自我不完整,是很容易被他人说服的。现在,我觉得即便今天兜里只有一块钱,明天我也能养活自己。”

  就是要发声,即使改变不了也要反抗

  《跑外卖:一个女骑手的世界》既是为了替女外卖骑手发声,“重要的是让人看见,就不要炫技、炫才华了。”王晚觉得,在信息时代,虽然底层表述变得更便利了,但“精英的傲慢”依然坚硬,底层表述在很多时候“连被批评的机会都没有”。

  而被看见是一切的起点,“外卖员的人际关系与社会保障都是很薄弱的。很多人不要社保,是有苦衷的。有太多人需要这份工作来活命了。他们就像走在秋天的冰上,明明知道会落入水中,还是在往前走。”事实上,书中之所以将当外卖员的所有过程,包括线上线下培训、体检等等步骤写得很明白,也是为了让想当外卖员的人看到后有个“入行指南”,王晚说,“确实有人连手机绑定也不会,我大哥有一次被车撞了,甚至连挂号也不懂,他仿佛一直都不动地停在了这个世界的外面。”

  至于有人说写女外卖骑手的生活有没有讨好读者之处,王晚毫不讳言,“这本书当然有讨好读者的地方,我知道读者想看什么,比如女骑手的上街羞耻感、女骑手面临的性骚扰等等,但这一切都真实存在,难道不应该被看见吗?”

  王晚经常会向平台电话投诉:为什么出外卖单子时平台不弹窗提醒女骑手?单子上的餐被别人取走后无法自证怎么办?为什么这条路线的规划完全无视正在进行的施工?等等。“也许有人会以为我是‘刺头’,可是我觉得一定要发出声音,改变系统需要很多人的努力。”

  王晚有两个哥哥,小时候一起看电视,她总是争取不到自己想看的节目,此后辗转多个工作,委屈和不公更是常见,但王晚依然会争取,“改变不了也要反抗,自己的权利要靠自己去要回来”。

  如今王晚依然在北京跑外卖,不过今年跑得比较少,一是有些新书的宣传活动,更重要的是跑外卖对身体磨损严重,她需要休息,“洗头弯腰,腰极酸极疼,需要用手撑在水盆上才行”。

  《跑外卖:一个女骑手的世界》之后,王晚的非虚构写作将继续进行,跑外卖之前的人生经历,她都要写下来,但下一部要出的书,并不是非虚构,而是她的一部长篇小说,“我不想被人贴上女外卖员或者非虚构写作的标签,我要用创作来赢得写作的尊严。”